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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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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月跺着脚进了屋子,抱怨道:“这天!天天跟被谁打了似的!”常嬷嬷刚添了香,听了这个笑道:“你这个话新鲜,什么叫被人打了似的?”碧月指指窗外,撇嘴道:“这天天这样,见不着日头,连片白净些的云彩儿都没有,是不是像被打出乌青的样儿?!”李纨听了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常嬷嬷也笑得差点打翻那官窑兽耳炉。素云忍了笑啐她道:“越来越不着调!赶紧去把你自己的衣裳归置了,撂得哪都是。”碧月叹气道:“旁人家都没咱们麻烦,衣裳还得往库里腾挪。”常嬷嬷更乐得不行,对李纨道:“奶奶听听,抱怨您赏得太多呢。”碧月忙笑道:“没有没有,奶奶,没有那事,我只是说房间太小些!”满屋子人都乐了,常嬷嬷摇头道:“奶奶太慈善些,看一个个给惯得!”李纨摆摆手道:“由他由他,这么着挺好,可不是热闹。”又问,“几位姑娘的衣裳可做好了?”碧月笑道:“都得了,我去拿来给奶奶瞧瞧?”李纨点点头,她便紧着去了。素云在后头直唤她:“你顺手把自个儿衣裳归置了!再不听待我回去都替你赏了小丫头们!”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下晌去贾母处伺候,李纨顺便带了姊妹几人的衣裳去,贾母见了便笑:“你们大嫂子又送份例来了!”迎春几个都上来道谢,李纨笑领了。贾母让黛玉近前细看,见她的是一件葵黄缎平金银团花九菊长袄并一件樱桃红织金妆花白鹇纹裘皮大氅,取了镜子看,又问道:“这夹袄倒轻巧得很,这氅衣又用的什么新鲜皮子?”往黛玉身上比了比,搂了她道:“这颜色如今倒可穿了。”李纨因黛玉孝满,特给做了两身颜色鲜亮的,听贾母问了,便回道:“叫做灰雾绒,这颜色合小姑娘用,她们几个都做的这个的。”贾母细看那皮子羽灰略带莲晕,拨不见底,笑道:“果然是好东西,难为这兽儿怎么生的。咱们这里寻常的就是貂狐猞猁之类,你偏多新鲜。”李纨笑道:“我那兄嫂如今说出的地方好些我都没听过,也不知怎么弄来的东西,老太太瞧着好我就放心了。”贾母笑道:“好,好。”李纨又捧过一个黑底描金曼倩偷桃纹六棱盒来,对贾母道:“这是真腊绿洋的碧油青桂香,没有制过的,冬日里点了温脾养胃,老太太点着试试。”鸳鸯忙上前接过,贾母看那沉香是碧色香段,致密有光,笑道:“如今这样的也难得了,做个手串也好,点了岂不可惜。”李纨便道:“已另拣了奇楠香着人制十八子了,过些日子能得。这个不近热气没味,做香片香末倒都成。”贾母笑道:“那我就先收着这个吧。”凤姐总算寻着隙儿说话,笑道:“老祖宗这话实在是妙,最妙在‘先收着’这几个字上,细品品实在大有回味。”贾母大笑起来,指着她骂道:“我这好不容易遮掩过去,你这猴子非要揪出来给我个没脸!”凤姐忙上前扶了贾母,笑道:“我这是替老祖宗帮腔呢,万一大嫂子没听出来,晚了送上那奇楠香的十八子,老祖宗您这‘先收着’就‘先’太多了!”众人闻言都笑。

    贾母拍了凤姐笑道:“你莫要只盯着我的东西!你且想想,你还欠了你嫂子好大人情呢!”凤姐故作不知,拿绢子甩甩,眼望着别处慢声道:“哎呀,什么呀,这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贾母被她疲赖样儿逗得不行,忍了笑喝她道:“若不是你大嫂子说起柴炭的事儿,你如今能这么轻省?别看我不出门,如今满城都寻这两样儿我可都知道!”凤姐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么论起来,老太太该当是个状元呢!”贾母指了她道:“你休要东拉西扯的,只说说这么大个人情,你要怎么个还法吧!”凤姐听了这话,便紧着给李纨使眼色。李纨忙起了身道:“我不过是随口说句瞎担心的话,可不敢占了调度管家的实在功劳!”凤姐紧着笑道:“大嫂子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谦让,只是到底承了嫂子提醒的情,这么着,我就不问嫂子要年下的礼了,权当是还嫂子人情了”众人适才见她与李纨使眼色时便都屏了气看她,果然听着这么段子话来,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贾母抚了胸道:“这都小气成精了,偏还说得这般坦荡!”嘴里虽骂着,也知道她是故意作态逗自己开心,眼瞧着自然更是欢喜。

    这凤姐如今心里却更是一重欢喜。原来她撒钱买了那么些煤,不过两日市面上就传出来今冬缺煤少炭的话来。开始还没人当真,这煤炭不过是打地里挖出来的,也没个节令,要用了现挖都使得,有什么可急的。哪想到,不久又传出私煤窑皆被封停、有文书的过街塔、门后沟几处大煤窑又积水严重的话来,眼看着步军统领衙门一拨拨的人开拔往西山去了,这人心就有些发慌。几个原先开了私煤窑的煤头子在城里寻门路被问出来,也坐实了当初的传闻。偏就那几日天突地阴沉下来,东边山里还飘了雪花,这下可好,一时煤价炭价高涨。小户人家还想等等看,那大门大户本待等着各自庄上送柴炭来的,如今一催才发现,今年的炭竟也不易得了,设若再来两场大雪,这金银再多也当不得柴烧,便开始往市面上扫购煤炭。不几日,这煤价已翻到了原先的四五倍的价钱。凤姐心里琢磨,这京城北地,没有火炭哪里过得冬?这朝廷定是不会不管的,如今那么些兵军往西山去了,总有法子运出煤来,到时候只要西山煤往城里一运,自然价格就下来了。是以也不恋战,除了先前给府里运的两万斤,又剩了五六万斤堆在名下的一个小庄子上,余下的几日间都卖了个干净,这一注就赚了一千多两,实在是意外之喜。更兼如今府里说起来,都要道一声链**奶好手段,府里预先备了柴炭煤块,凭外头怎么闹腾都只揣个袖子看热闹就是,柴炭处的管事更暗叹一声好险,直把凤姐当成了活菩萨。如此经这一役,凤姐名利双收,自然喜不自胜。

    众人厅中围坐说笑,不觉时长,那外头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旁人还不觉着,黛玉便觉得有些凉意,宝玉见黛玉将手往袖内缩了缩,正要说话,外头走进雪雁来,手里捧着件玉色暗花缎绣青竹覆雪的氅衣。贾母瞧见,便握了黛玉的手,一摸之下果然有些冰凉,便叹气道:“你这孩子,觉着凉了怎么不说话?就在自己家里,还就这么生忍着?要知礼却也不是这般拘泥的!”黛玉笑道:“我这手终年都难暖和,刚觉着有些凉正要说呢,她倒先拿衣裳来了。”贾母便对雪雁笑道:“你是个好的,如今也大了,越发懂事了。”雪雁一笑,脆生回道:“是奶娘让我送来的,这会儿外头下起雨来了,刮着风凉,让我拿件挡风的来。”黛玉见她拿的衣裳,笑道:“我也没有这般怕冷,这才什么时候,都穿起它来!”雪雁道:“不过就这么披一会儿,这个最便当,拿了旁的夹衣褂子的还得脱换。”

    黛玉听了便径直披上,果然片刻身上暖和起来。宝钗见了道:“林妹妹这么披会儿倒也使得,若穿惯了却不好。那穿衣节令的规矩道理,就是怕人太过惧寒,早早穿了厚绒大毛,捂惯了,待大冷至寒时就没得可添,倒易伤身。”黛玉尚未来得及说话,宝玉在一旁道:“宝姐姐偏爱这些规矩道理,要我说,这人自己觉着才最是可靠,冷了自然穿衣,热了自然脱了。照着他们的规矩,八月三十换小毛,九月底换中毛,冬至了才得穿大毛的,转年到二月底又定要脱掉大毛的。比方前些年的桃花雪,若听了他们的,才真是伤身了!”探春听了两人说话,便道:“二哥哥这话才没道理呢!凡事有例外之说,这例外就得先有例,你处处以例外为高,却正要认了那‘例’才好说你的‘外’。”宝玉笑道:“你既如此说了,便已是认了有例外,不能处处时时都遵那些规矩,岂不就同我说的一样?”探春道:“虽非处处时时循例,却是要九成九循例,那百里无一的例外虽是有的,却难得见着,寻常处事自然应以规矩先例为宗。”宝钗听了笑道:“三妹妹说的通透。”黛玉晃了晃脑袋道:“听得我头晕,你们一个个学问大,待辨出个子丑寅卯来怕也该当穿大毛的天气了。”

    却是一语成谶,这日晚间,秋风就着冷雨就透出股寒意来。那珠羔草上霜的褂子这会儿轻得像纱绫,薄些的夹绵袄子更似个摆设。素云往鼎里添了炭,拨了火透,又罩上罩子,细听了外头的动静,对李纨道:“奶奶可别又去开窗子,这下的虽是雨,却比下雪还冷些,真真怪了。”李纨拢了头发,问道:“这里倒还暖和,旁的怎么样呢?”素云取了帕盆热水来,回道:“都点上炭盆了,晚饭那会儿就都让领了炭去,都是先前的硬木炭。”李纨点点头,忽的想起来,笑问道:“你可把碧月的衣裳赏人了?”素云笑着回道:“她那手快,回去取姑娘们的衣裳时就胡乱往箱子里收了,只剩了几件扔在她自己床上,大约打算给妙儿的。”李纨点头道:“她们俩倒是好得长久。”李纨接了帕子,素云去铺床,叹气道:“她是个不多想的,旁人反怪她乱了规矩。小丫头们个个等着要我们东西呢,自然是没有的,难免又抱怨这个吝啬那个抠门。”李纨笑道:“是青葙她们有这个话吧?你哪里会在意小丫头的抱怨。”素云笑道:“奶奶这话说的。”李纨洗漱停当,笑道:“旁人的想法,哪里一个个能顾及得过来?不图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看素云给自己铺了床甚厚的被子,便道:“这还没入冬呢,也罢,明日跟我去库房找找,兰儿那屋也得找个暖和的铺盖。”素云听了要去库房,苦笑道:“也怪奶奶,往日里记账总让我们随意写个大概就得,如今可好,光看着账目实在不晓得什么是什么。几箱子都记着是‘皮货’,几箱子记着‘绸缎’,也是章家和舅老爷太能送东西,如今是一笔糊涂账呢。”李纨心道:“正要糊涂才好。”

    第二日众人在贾母处聚齐,贾母坐在榻上,对凤姐道:“如今也依不得时序了,今儿让人将这屋里的座靠都换了吧。”凤姐起身应了,笑道:“早上已安排下去了,恐碍了老祖宗作息,特待午间歇息时来换上。”贾母点点头道:“你们向来虑得周全,我也是白说一句。”凤姐紧了紧衣襟道:“这天偏生古怪,真让大嫂子担心着了。秋天下雨是该当的,偏这雨也奇,看着倒像是油一般,下到树上都流不动。昨日夜里就越发冷了,如今这么空坐着,都觉着后背后腰凉飕飕的。”待贾母用了午饭,众人各自散了,鸳鸯伺候贾母歇了中觉,悄悄出来与琥珀、珍珠几个调度丫鬟婆子将厅里交椅上的的椅袱椅搭坐垫小褥连同炕上榻上的坐褥靠背引枕都换了。待下午众人再来时,连火盆都点上了。

    凤姐自己院子也换了个全套,回来也未换衣裳便靠着靠背歇息。平儿奉了茶,嘴里道:“这会儿就都点上炭盆了,这么算来今年还不晓得要费多少柴炭。”又问凤姐道,“奶奶怎么不换衣裳?这披风在屋里穿着厚重些。”凤姐道:“指不定待会儿太太就要遣人来寻我,谁耐烦换上换下的。”平儿道:“刚都一块儿从老太太那儿来的,太太又有什么要寻奶奶?”凤姐嗤笑道:“傻丫头,你都晓得这柴炭得多费,太太能不晓得?说不得就得寻我说这事儿。我有什么法子,黑山村白水庄到咱们这里怎么也得大半个月,还得是天气好脚程快的时候。那些年用里的风鸡腊猪的不到时候也得不了,总得等齐了才能送来。东边府里跟咱们最大的几个庄子都在那儿,柴炭米面那里都是大宗,可不都等着。想要寻哪个来替,却是不能的,哪有那么些东西,何况还有米粮禽肉折卖的银钱。”平儿听了又问道:“这一个屋子多少炭都是有定例的,这会儿还不能领冬天的例,就是到了冬天了,不够使可怎么办?”凤姐笑道:“怎么办?不归咱们管!这定例是外头定的,祖宗传下来的。若是老太太、太太开恩加了,咱们就照着分发,上头无话,够不够用的,可跟我说不着。”平儿道:“倒是大奶奶那里,老早就进了不少炭。”凤姐听了这话,手里一顿,对平儿道:“你说,这大嫂子倒事事料在前头了,都说这医易一道,果然有些门道。不过这回,我也得承她的情。”平儿默不作声,想起刚才见着素云与碧月低声说笑,那一脸从容适意,一时就出了神。过了片刻,果然王夫人处遣人来请凤姐过去议事,主仆二人这又打起精神应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