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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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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辽饷,乃是建州叛乱爆发后为镇压叛乱而加派的税赋。辽饷始于万历四十六年,在万历年间经过了三次加派,最终达到了九厘,而崇祯朝的一分二厘,则是崇祯四年才开始的。

    满清入关之初,多尔衮曾大义凛然地指责明朝三饷:“前朝弊政厉民最甚者,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后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同时为争取民心,更是声称“自顺治元年为始,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及召买米豆尽行蠲免。”

    免除加派,于百姓总是好的,但事实上,这蠲免“三饷”的谕旨并未严格加以贯彻。

    顺治六年,江西巡按王志佐曾在上疏中提及满清号称要彻底免除三饷加派,结果等江西布政使司衙门上报时,清廷的回答却改成了税赋按照万历朝旧例收取,所以万历朝的辽饷——那先后三次加派出来的九厘银就不免了,只免除天启和崇祯两朝的加派。

    这件事情很清楚的说明了,为后人视为清初“德政”的减免晚明加派,实际上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除此之外,多尔衮边外筑城加派九省额外钱粮两百五十余万两、顺治亲政命抵额粮,及顺治末一度加征练饷、明史学家顾诚在《南明史》中也指出“顺治十八年还食言自肥,恢复了明朝剿饷,加赋五百多万两。”

    这样算来,清初号称是废除了三饷的加派,但事实上,辽饷的一分二厘,只是免除了三厘,改以九厘银为名继续征收,并明确写进了《赋役全书》,而其他加派更是换个名目多次执行。

    “根据账册统计,江西一省,辽饷共计三十六万一千三十六两一钱四分四厘。”

    辽饷的加派,这是明末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甲申巨变,大顺喊出了三年免征的口号,在攻入北京之初受到了很大的期待。清军入关,口号上也是废除三饷,拉拢民心。而弘光一朝,崇祯十七年的练饷不仅要征收,此后的辽饷也是绝不免除。

    一出一进,民心上就失了大半,清军南下时的那般摧枯拉朽,岂曰无因?

    弘光朝灭,满清换了个名目继续征收万历时期的辽饷,而明廷这边,税赋混乱非常,再兼军阀割据,行政、养兵、贪污,种种原因算下来,可以说这项加派在全国范围内也没有真正得到免除。

    陈文杀入金华府之后,由于养兵的需要,并没有减免满清在金华府的税赋,九厘银始终存在。

    浙东的粮食平均亩产在每亩地三到四石,按照当前粮价也就是三到四两银子,对于自耕农而言,这里面会被粮商盘剥走一部分,但是多出的三百到四百分之一辽饷加派,百姓还是活得下去的。例如明末三饷俱在时,南方的农民起义力量依旧小的可怜,正是因为南方自身的富庶导致了百姓即便是在官府的贪污和士绅的摊派下,也还是能够活得下去的。

    在浙江的这几年,陈文虽然没有免除加派,但是对吏治的大力严肃,随着浙江的吏治在几次三番的清查后已经大幅度转好,不断的严查使得乱收费现象大幅度降低,普通百姓受到加派的影响随之大幅度降低。没有加派当然更好,但是至少现在也没出过官逼民反的事情,顶多就是官吏、士绅不满。

    “荣参议的意思是彻底减免辽饷?”

    减免赋税,陈文在浙江几乎每年都会做,针对的则是受灾的地区。在江西,今年的夏秋两税也已经免除,财政上的压力完全由浙江以及缴获和抄没诸如刘光弼、蔡士英这等必杀的满清官员的家产支撑。如果再行减免那继承自金华府的九厘辽饷,对于今天依旧紧张的财政来说也将是难以承受的。

    “下官并非此意,以下官愚见,只要监察和处罚的力度够大,各府县官员不敢胡乱收费,百姓的压力不会太大。至于下官想要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哦?”

    “据下官所知,我大明官员的考成比例不等,但是税赋征收却很少有足额的。但是虏廷对考成极其严格,必须足额征收,而且还要追缴此前拖欠的税赋,比如金声恒反正期间的税赋,鞑子在镇压过后就进行了追缴。”

    “原来如此。”

    “下官建议,严禁各府县官吏借追缴为名盘剥百姓。”

    追缴就是变相的加税,虽说两蹶名王及岔路口一战后,满清破天荒的展开了对一些受灾地区的减免赋税政策,但是从满清朝廷到地方官员,追缴却是从没有停歇过的。

    陈文在浙江,此前也追缴过一些士绅拖欠的税赋,当时是在他们偷税漏税的情况下,设计两条路给了他们——要不签署协议,以后绝不偷税漏税,否则就以家产抵税;要不就追缴历年积欠,交不上来更是要免除功名,从此就跟优免无关了。

    此法一出,虽说是反对声巨大,但是在陈文这个对士绅来说越来越恐怖的名字面前,基本上不是签署了协议,就是缴纳了积欠。说到底,明廷的优免政策还是他们绝不愿割舍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免除几十米到几千亩不等田土的税赋,不是说着玩的。

    “《江西邸报》的准备工作进行如何了?”

    陈文并没有对荣虔的提议立刻做出答复,反倒是向另一个文官问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大王的话,基本已经准备就绪,最迟明天就可以定稿印刷了。”

    《江西邸报》与《浙江邸报》一般无二,皆是宣教司下属的喉舌机关。确定了《江西邸报》很快就可以开始运转,陈文才转而对荣虔说道:“朝令夕改,不可。具体的先等调查组回来再说,政令也需在《江西邸报》上进行解释。”

    “下官明白。”

    见荣虔没有坐下,陈文问道:“荣参议还有要说的吗?”

    “下官还有一事需要说明。”

    “请继续。”

    久在浙江的官府做事,这里讲究的是有意见可以提,但政令一经下达,就必须尽力执行。第一件提议没有得到明确认同,荣虔却也不灰心。

    “根据下官调查,江西一省,其中南昌、瑞州、袁州三府,皆存在浮粮现象。袁州和瑞州时间太紧,下官还没有确认,但只南昌一府除却武宁县外,浮粮就高达银十九万五千一百二十二两,米十四万九千一百三十一石之多。”

    浮粮,据记载是源于元末明初盘踞此间的枭雄陈友谅的征派,当时将高于当时税赋的额外加征称之为浮粮,有明一朝也没有将其废除。到了清朝,满清派驻江西的很多官员,包括巡抚、布政使、巡按、这三个府的知府在内,多有上疏申请减免浮粮的,比如蔡士英,又比如是前不久刚刚归顺的那个袁州知府。

    事实上,有清一朝,浮粮多次减免,但最后也没有彻底完成。这项额外税赋压在这三个府的百姓头上长达六百年之久,满清虽是对浮粮进行了有限的减免,但是漕粮和其他项目上却是不断的加赋,普通百姓的负担反倒是比明时还要沉重。

    听到这一调查结果,在场的官员们便开始了交头接耳,这件事情有些人已经接触到了,却并没有像荣虔这般特别调查。此间一听荣虔在会上提起,登时便开始盘算起此事对他们各自负责的部门的影响。

    “武宁县不存在浮粮问题?”

    “不存在。”

    南昌府从地理上分为两块,一块是赣江出了临江府后汇入到鄱阳湖的这片区域,而另一部分是则是江西西北部的山区,其中武宁县就在后者的北部,临近九江府。

    “荣参议提及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需派出调查组进行详细调查,得到结论再行商议。”

    荣虔也知道,近二十万两银子,以及近十五万石的粮食,而且还只是一个府就如此,这确实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而他此番提及,也只是为了引起个头,好针对此事进行详细调查。

    接下来,各部门的官员又提及了江西一省存在的很多问题,直到午饭的时辰才宣告结束。

    现在很多调查组还没有回来,详细的情况还不得而知,但是江西一省确实存在着几个问题。比如人口锐减,比如荒弃田土甚多,比如税收方面的问题,满清的税收问题,在明朝就已经存在的浮粮等等,涉及的范围往往都很大,必须详加核实才能做出决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诸如卫所之类的老问题,涉及到王府、御器场之类的新问题存在。总而言之,这片新近收复的区域想要治理好,却还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才行。

    上午的会议主要是巡抚衙门负责的民政工作,行辕涉及到的部门有官员与会。吃过了午饭,陈文就要开始主持下午的会议,这就是以军务及军务相关事项为主的了。不过这一次,就不再是各部门调查结果和上报讨论了,而是陈文针对此前就已经计划好的事项进行公开讨论。

    “众所周知,我江浙王师如今已收复了浙东八府、江西一省及广东和福建的部分府县,已是皇明如今最大的军事集团。然而,由于这里面大半的区域都是近期收复的,我们的军事力量还不足以应对各方面的威胁,扩军是一回事,军队的进一步强化也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尤其是今番与鞑子血战,我部的长枪阵和鸳鸯阵在虏师习自泰西的西班牙方阵面前并不似以往那般占据上风,更是需要找出不足,并加以强化。”

    陈文的这支军队自成立以来,始终在对军制和战法进行调整,以应对更加复杂的局面。从最初的南方抗倭版鸳鸯阵,到天台山上开始的北方戍边版鸳鸯阵,再到后来用以弥补鸳鸯阵的长枪阵,以及骑乘步兵、职业化的工兵和炮兵,等等等等。

    现如今,曾经赖以成名的肉搏战反倒陷入到劣势当中,若非明军的忍耐伤亡能力更强,尤其是掷弹兵的异军突起,只怕胜利者就会因此而变成了清军。

    在座的官员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很多事情陈文也都曾征询过相关人员的意见,军事改革势在必行,听到陈文的开场白,一个个无不加大了对于接下来的话的关注力度。

    “最近的半年,我军先后在四明山区、玉山县两度与鞑子野战,更是针对广信府和广信府城以北的棱堡进行了有效的攻坚作战。赢是都赢了,但暴露的问题很多。首先就是野战的战法问题。”

    说到这里,陈文坐了下来,随军参谋司的作战参谋张恭彦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会议桌靠近陈文的那一端,向在座的官员们行了一个华夏复兴会的平胸礼貌。

    张恭彦所在的位置,其身后是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铺了幕布。张恭彦行过礼后,将幕布揭下,漏出的是一个架子上的一块板子,上面有几张绘着图案的纸张。只要将前面的一张纸掀到板子后面,下一张就可以显露出来。

    接下来,张恭彦走到近前,用指挥尺指着纸张上的图案开始讲道:“众所周知,我军在玉山曾遭遇了鞑子的东南经标等部队,数万的大军,他们编练了一种名为西班牙方阵的阵法,从而摆脱了野战上无法与我军对抗的窘境。”

    “据大帅所知,以及军法司从那个耶稣会修士口中得到的情报显示,这一阵法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出现于泰西,是一个叫做西班牙的国家中的一个高级武将根据泰西的另一个名为瑞士的国家的常用阵法改良而成。此阵法自出现以来,横行泰西,无往不利,战斗力极为惊人。”

    这是与会的很多武将在战场上亲眼看到的,面对明军的阵法,这个西班牙方阵也毫不逊色,甚至还一度占优,能够横行泰西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一阵法,最早由四个兵种组成,分别是剑盾武士、长戟手、长矛手和火枪手。这里的剑盾武士就是类似于刀盾兵的锐士,火枪则是火铳在泰西的称呼。”解释了这一点,张恭彦便继续说道:“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这一阵法的兵种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了长矛手和火枪手,比例也逐渐演变为鞑子所习练到的各一半,与我军师承自戚少保在北方戍边时的鸳鸯阵中的轻重步兵比已经达到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