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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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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奉叫金盛扶起,脸上尤有泪水滚落,金盛一面儿暗叹陈奉会得做戏,一面儿取了自家的帕子来与陈奉拭泪,又劝道:“殿下如今大好了,陈内侍这样啼哭,叫人瞧着可成什么样呢?”他这话一说,陈奉便挣扎着又拜倒在地请罪。

    玉娘便叹道:“你也是心疼我,我哪里会怪罪你呢,起来罢。”陈奉拜谢,这才颤颤巍巍站起,肃手立在座下,偷眼看着玉娘白玉一般的纤指缓缓在扶手上掠过,心上不由警惕起来,果然听着玉娘道:“陈内侍近日在忙些什么?”

    却是玉娘醒来之后,便从金盛口中得知了严勖冤魂纠缠的传言,头一个也疑到了陈奉身上,旁人不知她身份来历,陈奉还能不知么?到底陈奉帮着她在宫中立足,也是望着她为严沈两家出头,如今即有了个天送的机缘,借机做些事来也未可知,是以待得玉娘能走动了,便想唤了陈奉来询问一二,今日听着云娘对赵腾有意,益发地坚定,便使金盛宣陈奉来见。

    不想陈奉见面就是一场痛哭,阿嫮本就是个多心的,看着他这样,疑心更甚,好在她到底是皇后,把掖庭令唤来讯问一二也是应当的,故而亲口动问。

    陈奉当即道:“奴婢奉着圣上旨意,掌宫人账簿及御用杂务,夙夜警惕,不敢有疏。”这话便是在剖白他除着乾元帝于他的差使,再没其他动作。

    “夙夜警惕,不敢有疏”。听着这八字,玉娘侧过螓首将陈奉打量了眼,也就肯信他。便把另一桩事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道:“我这一病,竟是想起许多往事来。想我初入宫时,曾在掖庭少住,得陈内侍照拂一二,也算是有旧谊的了。”陈奉俯身道:“奴婢惶恐,奴婢不过略尽职责,实不敢当殿下褒奖。”不想玉娘继又道:“不知当时故人还有哪些个还在?倒想见一见。”

    这话叫陈奉陡然将身子直了起来,那些同玉娘一批儿进宫的采女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偶有几个叫乾元帝赐与宗亲做妾为婢的倒还在京中,除此之外,掖庭中哪里还有玉娘的故人!可她这样堂皇地当面说起故人来,莫不是她想着见他么?!

    陈奉越想越是心颤,壮起胆来回道:“回殿下,掖庭中已无殿下故人了,倒是外头还有几个,殿下若是要见,也不是不能宣的,只是当着碍着好些贵人哩。”玉娘听说,脸上便露了些笑容,与陈奉道:“甚好,只是还要你安排周全,不要叫人挑了礼去。”到底玉娘如今是皇后,开出口来便是口谕,陈奉虽觉不大妥当,却也不敢违旨,只得答应:“且容奴婢安排。”玉娘又道:“倒也不急,你缓缓行来即可。”陈奉拜下领旨,退出椒房殿后才觉着后心都叫冷汗沁湿了。

    只是这些年来陈奉也摸着阿嫮性子,看似娇花嫩柳,最是柔弱需人呵护怜爱的一个人,心肠却是刚硬坚强,拿定了主意便不肯回头,偏又周全多谋,多少男人都不及她。如今她即想见赵腾,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不是不能成功的,只是多少有些风险,总要细细谋划了不叫乾元帝多心才好。

    到得晚间,乾元帝回在椒房殿,先看了元哥儿。元哥儿倒是醒着,躺在悠床上张着乌溜溜的大眼四处看,见着玉娘与乾元帝便张了小嘴儿笑,又冲着他们张手要抱。乾元帝亲自将元哥儿抱起来,元哥儿正在自家吹泡泡玩,叫乾元帝这一抱,泡泡破了,元哥儿也不恼,咯咯地笑两声,又吹了个。

    乾元帝便与玉娘看,又笑道:“这孩子倒是聪明,阿琰跟他这么大时,还不大认人哩。”夫妻两个逗引了回,直看着元哥儿打了个哈欠,方交与乳母。乾元帝又拉了玉娘去看景琰功课,勉励了一回,是以景琰格外喜欢,缠着玉娘与乾元帝说了好一会话才放了他们离去。

    又说乾元帝与玉娘回在内殿,与玉娘并肩坐了,笑道:“阿琰像我多些,元哥儿的眉眼似足了你,倒也公平。”玉娘笑道:“若都像了您,我可委屈。”乾元帝将玉娘的鼻尖点了点:“你这孩子,真真是调皮。不像你,难道就不是你生的了么,这也计较。”玉娘嗔道:“不过是白说一句,哪里是真计较了。不像我难道我就不疼了么。”

    乾元帝见玉娘峨眉微挑,秀目圆睁的模样,只觉她娇嗔可爱,在她粉腮上轻轻一香,笑道:“好了,你温和慈悲,我还能不知道吗?只看阿宁就知道了,若不是你待他慈爱不下与生母,他待你也不能这样亲近。”玉娘这才做出副回嗔作喜的模样与乾元帝看。乾元帝素来喜欢玉娘这幅情状,便将她抱在膝上,抱着细细说了好一会话。

    玉娘故意在乾元帝面前做些情态来,便是要乾元帝来哄她的,看着乾元帝果然入港,便慢慢地将话引到了冯氏带云娘进宫的话来,乾元帝待谢家宽和,全然是看在玉娘面儿上,是以全不在意,手上捏着玉娘的素手,还有心道:“才养出来的肉,这一病又没了。她们来做甚。”玉娘便道:“我四妹妹正是豆蔻,也该字人了。我嫂子带了她来讨我个主意的。”

    乾元帝听玉娘那番诉说,只以为玉娘是来讨旨求恩的。虽玉娘是皇后,可也不能在这等私事上将手伸到宗室头上去。她来自家面前求情,正是她懂事知礼之处,比之从前李氏强逼了临安候夫人做媒的做派,可谓天上地下,故而十分喜欢。

    乾元帝一喜欢,就肯大方,手上依旧握着玉娘素手,只笑说:“你的妹妹身份上不差什么,宗室勋贵也嫁得,我准了。”玉娘忙道:“我正是不想四妹妹嫁与宗室勋贵才与您说的。我虽没见过她几回,可约莫也知道些。因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叫我父亲母亲纵得厉害,颇有些儿天真,哪里能嫁高门呢。若是惹出些事来,到时是料理她好呢还是不料理好呢。若是要料理她,哪能不顾及你我;若是不料理,失了公平不说,也叫人心不服,这又何苦。”

    玉娘这是预防谢显荣性急,不肯听从自家旨意,径直到乾元帝面前求旨,左右他如今是自家哥哥,便是他违了自己意思,难道还真能治他罪不成,是以先在乾元帝面前做个预防。可乾元帝哪里知道这些,听这些话,愈发觉着玉娘懂事忍让,正色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主意呢?”

    玉娘便道:“只消清贵些儿的,规矩好些的也就是了,我那妹妹,自家立不起的,连着嫡长子也不合适哩。”乾元帝不意玉娘只要这个,当时就想了想,倒是叫他想出几家人来,因不知那些人家的儿郎如今婚否,也不好与玉娘实说,只含混应了。玉娘看乾元帝答应,又哄乾元帝道:“您即肯做媒,不若与我父兄透个意思,也好叫他们安心。”这在乾元帝眼中是微末小事,哪有不答应的理,与玉娘道:“好,我明日就下旨。”

    不想玉娘知道谢显荣性情,唯恐夜长梦多,便缠着乾元帝当日下旨,乾元帝自是拗不过玉娘,在她粉腮上轻轻一捏,笑道:“你这孩子,性太急。”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把昌盛宣了过来,使他盛往承恩公府走一遭。

    说来玉娘那一场病,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昌盛。因乾元帝怨怪他没服侍好玉娘,当日已叫他跪在椒房殿外,竟是跪足了一夜,险些儿站不起来。而后虽未撤了他的内侍监,却将他交与陈奉管束,也不肯叫他觐见,也不看他的请罪折子。

    昌盛不敢埋怨乾元帝,也不敢怨恨玉娘,连着迁怒小太监们也不敢,日夜忐忑,唯恐玉娘有个短长,他便活不成。好容易听着玉娘苏醒,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家得脱大难,还没窃喜完,转头就听乾元帝将他宣了去。

    昌盛只以为乾元帝要发落他,不想是叫他回去依旧伺候。却原来是玉娘得知昌盛被贬,在乾元帝面前为昌盛求了情,乾元帝这才赦了昌盛,因此昌盛方能回乾元帝身边服侍。得知始末,昌盛自是对玉娘十分感激。是以今日领着乾元帝口谕往承恩公府时,一点子乾元帝身边内侍监的派头也不敢摆出来,还做个十分恭谦的态度与谢逢春与谢显荣两个道:“圣上待殿下十分爱重,是以移情公府,连着府上四娘的终身也肯看顾。得着圣上赐婚,哪家敢不敬府上四娘呢?可喜可贺。”

    谢逢春倒是无可无不可,左右云娘也是乾元帝妻妹,再不能将她胡乱嫁了的理;马氏待云娘原是平平,听着更不放在心上;冯氏知道旁的不说,那赵腾是决计不成的了,倒是有几分喜欢。唯有谢显荣,听着昌盛恭维,心中气恼,脸上还不得不做出副欢喜的模样来,与谢逢春一块儿将昌盛送了出去。

    却说谢显荣正是叫玉娘料着,这位承恩公世子正仗着自家是玉娘嫡亲兄长,玉娘又是通过冯氏传的话儿,连着口谕也算不上,自家便是不听,她又能如何?难道真不要他这个长兄了吗?虽乾元帝如今待她如珠似宝,可看她待自家兄长尚且无情,也未必会喜欢。想来玉娘聪慧明智,也不能如此做。是以正想过个几日,待玉娘心头恼怒淡些,再亲自往乾元帝面前求个旨,哪里料着竟是漏夜来了这道旨意。还用得着问么?必然是玉娘讨来的,不然乾元帝见也没见过云娘,哪里会想起她来!

    玉娘的意思,谢显荣倒还有个装不知道的勇气,乾元帝这已是口谕了,虽说历朝历代无有因着抗婚旨而叫皇帝降罪的故事,可予谢显荣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真逆了乾元帝与玉娘两个的意思,只能忍气吞声,回在房中,看着冯氏,竟是脱口埋怨道:“你到底与殿下说了甚?惹得殿下讨了这道旨意来!”

    冯氏心中欢喜,脸上却是个茫然的模样,分辨道:“妾哪里知道呢。妾依着母亲吩咐先将广平伯府提了一笔,又把您与父亲的意思透了。哪里知道殿下忽然就不喜欢了,将妾打发了回来。”顿了顿,又补了句,“殿下倒是说了,我们家如今富贵已极,很不用找高门大户,惹人注目。”

    谢显荣听着这些,只得嗟叹玉娘太过谨慎,想了想又与冯氏道:“这道旨意,又无甚要紧,明儿再下也是一样,圣上竟肯夤夜遣了昌内侍来,可见是拗不过殿下。孟氏那里,你还要再仔细些,莫要得罪了她。”

    冯氏要停得一停,才知谢显荣这是忽然把孟姨娘想起,忙道:“是,妾知道了。”又与谢显荣道:“殿下昏睡那回,母亲在皇觉寺许了许多愿心,如今殿下即醒了,合该去还愿的,您看着您去不去呢?”

    因玉娘忽然来了个釜底抽薪,搅了谢显荣一番谋划,谢显荣心上多少有些不喜欢,待要说不去,话到了唇边,到底点了头。冯氏看着谢显荣不喜欢,只做个殷勤的模样来待他,心中却是暗自欢喜。

    不说承恩公府中人心思各异,未央宫中乾元帝是久旷了的,今日好容易看着玉娘健旺了许多,捧哄着她求又欠,倒是一夜红绡帐中*短,十分满足,以至于到得次日起床时脸上依旧带着笑,不想玉娘脸上却是带些愁容。

    乾元帝因想着自家昨夜孟浪,许是叫玉娘吃着辛苦了,倒还肯劝慰她,只说是:“你身上倦,只管睡,不必管我。”玉娘却是轻叹一声,道是:“圣上待我实是不能再好了,倒叫我有些羞愧哩。”乾元帝听这话有些儿奇怪,便在玉娘身边做了,握了她的手道:“傻孩子,你这样可人怜,我疼你才是正理,你又羞愧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