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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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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是不巧,当时太夫人寿材前聚着林氏兄弟不说,连着几家女婿也在,侍卫再往上一涌,一个眼错不见,林闰已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林英倒是看得明白,林闰是自家往寿材上撞的,他原本是做势,想吓唬林秀的,偏叫侍卫擦着了,力道上失了偏颇,故而头破血流。可到了这时,自然是全推在华阳候林秀身上,侍卫们可不是他叫了来的!是以林英当时就扑在林闰身边捶胸顿足地大哭,直道林秀为着太夫人遗下的嫁妆,要谋兄弟性命。

    林秀听着林英这样无赖,也是恼怒,指着林英道:“母亲嫁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一生唯我与四妹妹两个孩子,我害你们作甚!”

    林英从十六岁起就替华阳候府打理庶务,论起口舌来,自然比养尊处优的林秀强出许多去,把脸上眼泪一抹,冷笑道:“放屁!什么叫母亲一生独有你和四妹妹两个孩子?我们唤她甚?母亲!难道这娘就白叫了?!好你个华阳候林秀,母亲才死,你就这样苛待弟兄,你这个不孝子!我要与你到大理寺辩个是非曲直!”说了竟是冲上来要扭林秀。

    林秀看着林英面目扭曲的模样自然害怕,忙退在侍卫们身后,不想林英竟是个声东击西之计,看着侍卫们将林秀挡住,脚下一转,就往华阳候府门外冲去,一行冲还一行道:“阿闰,你们且忍耐些时候,我去报官!”

    说来也是太夫人自家作孽,当日她为庶女们挑选的丈夫看着都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面貌风度也都不差,可实情上一概儿是黄柏木做磬槌子——外头光鲜里头苦的,一个赛一个的纨绔,走马章台,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个个手头都不甚活络,叫大舅子小舅子们一撺掇,都涌了来讨好处。

    原本叫林闰一头的血吓了吓,都有些儿退缩,忽然听着林秀这话,倒是都明白过来,左右林秀也不敢当真杀了这许多人,怕他个甚!是以一面缠着林秀,一面又嚷着林秀要杀人灭口,不叫华阳候府的家医接近林闰直将个灵堂搅得一团乱。

    又说林秀奔出华阳候府,一状告在了大理寺。状告华阳候独霸母亲嫁妆,更指使侍卫殴伤亲弟。直言林秀独霸母亲嫁妆是为不孝,不爱护兄弟姊妹是为不悌,不孝不悌之人不应恬居朝廷爵位云云。依着林英的心思,便是朝廷将华阳候的爵位收回去也无碍,左右现在的华阳候是林秀,最多是谁都没有。

    接着状纸的正是谢显荣。虽林秀在八议之列,可林英身上也曾捐过个八品官儿,又是林秀兄长,谢显荣只能遣了衙役往华阳候府请林秀上堂,并验看林闰伤势。

    林闰也是倒霉,那一撞正撞着了太阳穴,一撞当时就是鲜血淋漓,再躺了这一会,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双眼都插了上去,不待大夫查验完毕,已是一命呜呼,该着仵作上场了。

    林秀原先还坦然无畏,看着出了人命,这才心慌,强自镇定地到得大理寺堂前应诉。林秀这头说是林闰自家撞的,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却说是林秀指使了侍卫伤人,争吵个不休。便是谢显荣拘了侍卫们来,也是各有说法。谢显荣无奈,只得将林秀暂时扣在了大理寺内。

    林英等人十分得意,倒是又回了华阳候府,原想趁着林秀在大理寺就将太夫人的嫁妆分了。不想华阳候府的大门紧闭,凭他们在外头说甚,里头只是一句话:“如今侯爷在大理寺,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四姑奶奶说了,凭谁来也不开门。”

    这四姑奶奶正是林秀一母同胞的妹子林珊。太夫人待着庶女们刻薄,待着自己女儿却是十分溺爱,将林珊养成了刚强性子不说,挑女婿时,也是费尽心思,最后选中的是阳信伯府世子的嫡出次子柯庭栋。柯庭栋人物俊秀文雅,虽是次子,可前头的嫡长子天生眼盲,待得阳信伯世子承继了阳信伯府,世子位自然他的。如今太夫人故去,柯庭栋林珊夫妇自然要回府吊唁,因着出门前,两个孩子哭闹,林珊只得哄了回,是以来得晚了。

    他们到时,林秀已叫大理寺请了去,林珊听说,当机立断,使人关闭了华阳候府的大门,果然将林英等人拦在了门外。林英等人无奈,只得各自回家。

    林闰身死一案可说是棘手,若是说他自家撞死,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几位哪个都不是白身;若说是华阳候府的侍卫们伤着的,死者林闰的寡妻幼子们还不是由着林英摆弄,谢显荣一时间骑虎难下,便将案子暂时搁置想缓一缓,好想个两全之计来。

    不想林珊看着自家哥哥受了委屈,母亲死后又这样冷情,哪能不急,强忍了两日,看大理寺一直没个交代,亲自去求了阳信候世子夫人。阳信候世子夫人素来偏爱柯庭栋这个儿子,林珊又为阳信候府生育了一儿一女,在婆母面前自然也有体面,且自家姻亲出了事,阳信候府上也脸面无光,阳信候世子夫人当然答应。

    又过得两日,早朝时,就有个姓丰的御史参谢显荣办案拖延,见识不明,遇事昏聩,使朝廷命妇身后凄凉,有伤人伦。

    这位丰御史是同进士出身,从学政做起直至御史,一文不受,更是不畏权贵,除着官袍要整洁之外,家居的衣裳常有补丁,一月也难得吃几回肉,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儿。只是丰御史认个死理,认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以林英等人来争嫡母的嫁妆,在他看来正是个大逆不道。至于林闰伤着,若不是他厚颜无耻地去争嫡母的嫁妆,会伤着么?!

    将华阳候府兄弟间情形在朝堂上陈述了回,又问谢显荣道:“谢大人也熟知律法,请问哪家庶子庶女能分得嫡母嫁妆?!若是家家如此,还分甚嫡庶?!哪家肯赔送嫁妆与女儿做人正妻!此天下乱矣!”

    说来嫡室嫁妆,从来由都是她嫡室所出的儿女的均分,若是嫡室只有女儿无有儿子,嫁妆都归女儿所有,庶子是摸不着的。若是嫡室无所出,便由娘家收回,有再多的庶出子女也和嫡室的嫁妆无关,这从来是官府断案惯例。

    可谢显荣迟疑的是伤人案,这位御史却是扯到了嫁妆之争上,直叫谢显荣气得满面赤涨,气恨道:“我几时要讲华阳候太夫人的嫁妆断于庶子女么?丰御史休要胡言!”

    丰御史冷笑道:“哪个胡说了?!谢少卿即肯公正,倒将案子断下来啊!”他的话音才落,一旁的阳信候也出班附议,只道是:“若断着林英林闰是苦主,则天下庶子群起效仿也!”

    任是哪个朝代,礼法正统都是王朝立身之本,乾元帝自然点头。便是乾元帝觉着谢显荣糊涂,到底谢显荣是玉娘哥哥,也不好叫他太没脸,便另指了大理寺另一位少卿主审。

    乾元帝虽未申饬谢显荣,可这一换主审,再有前头他女儿宁姐儿不被宝康公主喜欢的传言,就有谢显荣虽是承恩公世子,却已失了帝后欢心的说头。外头人都这样看了,何况是谢显荣自家,更是羞愧难言。

    好在接下来就是新年,借着封笔,不用办公,谢显荣躲了回羞。便是年后开笔,谢显荣也上折告病。告假折子送到乾元帝面前,乾元帝把来与景晟看,又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问道:“你怎么看?”

    景晟脸上板得严肃,负了手想了回,抬头与乾元帝道:“除着华阳候,旁的是官儿还是平人?”乾元帝道:“便是无有官职的,也有功名在身。”景晟点了点头道:“即如此,该降的降,该罚的罚。”

    乾元帝听着这两句,颇感有趣,将景晟招到身前:“罚哪几个?为甚都罚?”景晟张大酷似玉娘的眼睛看着乾元帝:“子婿们在亡母灵前争产,是为不孝;当哥哥的不知爱护弟弟,做弟弟的不知敬重哥哥,是为不悌;为人女婿的夺岳母嫁妆,是为无耻。这等人如何为官宦,为百姓楷模?自然该加以责罚,以正纲纪礼法。”

    这番话若是从朝中哪个大臣口中说来,倒是合情合理,可景晟将将七岁,竟有这样见识,自然叫乾元帝即喜且惊,握着景晟的手道:“好孩子!你是太子,这大殷江山日后都是你的,他们都是你的臣民,你说说,这些人该怎样处置?!”

    景晟皱眉沉吟了回,便道:“不孝,乃十恶大罪中一罪,依律当斩,遇赦不赦,只是到底华阳候太夫人已死,和该减罪,依着儿子的意思,华阳候夺爵也就是了,余人一概去官夺职,终身不得起复。至于华阳候太夫人嫁妆,自然由其亲生儿女承继,与他人无涉。林闰之死,即林秀不曾亲自动手,与他何干,只问侍卫也就是了。”

    这一番判断算不得十分合理,可看着景晟年岁,已算是十分难得了。乾元帝很不欲叫景晟失了胆气,竟就照着景晟的意思使大理寺判下去。

    而阳信候为着自家姻亲,撺掇了傻子丰御史出头又怎么瞒得过乾元帝,不几日也叫乾元帝寻着由头罚了三年俸禄。乾元帝又把缘由与景晟解释了,景晟听看,倒是问乾元帝道:“爹爹,那您怎么不罚丰御史呢?”

    乾元帝哈哈笑道:“丰刚此人凡事不问对错,只看哪个占着身份他就肯支持哪个,你明白了么?”

    景晟侧头想了想,乌溜溜的双眼陡然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爹爹,儿子明白了!他是招牌!”论着身份,谁还能胜过皇帝!丰御史即是只看身份,自然是跟着皇帝的,偏他又素有清官的名声,留着这样的人,与皇家有益无害。

    乾元帝听着景晟说出了招牌两字,就知他是真的明白了,想及景晟年纪,这一得意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