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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烂嚼红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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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莲生问了穗姑回来,就禀报道:“圣上,那是太子殿下的梅夫人和宝夫人,因两人在枫叶山时,一个救了太子殿下,一个救了嫡皇孙,太子给她们提了位分,今日太子妃领着她们进宫,就是请封的。”

    望着得知他在,已经跪在紫玉兰花圃里的梅怜宝、梅怜奴,脑海里想着方才惊鸿一瞥下梅怜宝的一抹笑,禁不住道:“太子倒是艳福不浅。”

    忽的蹙眉,“宝夫人?朕仿佛听过。”

    玉莲生便道:“回陛下,这位宝夫人就是上次皇后娘娘用毒酒试忠贞的那一位。”

    长平帝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她用白绢包着额头,说是一听要进宫紧张之下撞了柱子,那是儿子的女人,他坐在上首也只瞥了一眼此女的头顶白绢,不曾想,竟是如此艳气逼人。

    长平帝忽的冷笑起来,“如此靡靡绝艳之女,竟然说她不受宠,因不受宠而想邀宠而出现在外院,看来朕是被太子糊弄了。”

    玉莲生垂首,不敢吱声。

    大胤皇宫就是原来的大齐皇宫,末代皇帝贪图享乐,在去过一次神龙帝为其皇后在杭州所建的瑶池仙苑后,留恋不已,后来回到燕京,就大兴土木,在皇宫以北建造了一座小瑶池,据坊间传闻小瑶池比杭州的大瑶池还要奢靡,地上铺的是金砖,砌墙用的是白玉,门窗用的是金丝楠木,屋中摆件,珊瑚玉树,宝瓶金炉,应有尽有。

    而这些宝物则在长平公主带领世家以清君侧之名攻入皇宫时,被将军士兵一抢而空,到如今,小瑶池已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历经了数十年,显得破旧的宫殿群。

    孟景灏就把大皇子安排在了这里。

    此地早已废弃,一到了夜晚就显得阴森可怖如同鬼城,又因紧挨着深山茂林之故,时常能在这片宫殿群里看见野狐,蛇类出没。

    既要在长平帝那里体现自己的兄弟之情,孟景灏就让人收拾出了一座最大的宫殿,命宫人清扫干净,铺了被褥,挂了帐幔,还给弄了个小厨房,只要不出这座宫殿,随便大皇子做什么都行,外面派遣了一队卫士看守,是看守,也是保护。

    终此一生,大皇子若能守住心,安安稳稳一辈子,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也吃不着什么苦。

    长平帝听了回禀也露出满意的神色。

    是夜,梅怜蓉就被送了进来,挎着一个小包袱,怀里抱着琵琶。

    明月悬空如银盘,今儿又是十五,银辉洒落在这片荒凉的宫殿群上,苍白森冷。

    彼时,一灯如豆的正殿里传来琵琶声和婉媚酥骨的唱曲儿声。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烧起篝火,架起锅,四周围了一圈放下刀剑的卫士。

    他们神色放松,享受着听。队正啃一口野兔肉,喝一口辣酒,跟着哼起来。

    往锅里放野菌菇的卫士道:“唱了三天了,来来去去怎么就这一首,我都听腻了。”

    “有得听就不错了。”另一个蹲在地上尝汤咸淡的卫士道。

    婉媚的唱腔忽的戛然而止,琵琶声也没了。

    队正心知那位侍妾肯定是被拉到床榻上去了,遂失望又惋惜的叹了口气,“糟蹋了。”

    两个卫士相互挤眼睛贼笑,其中一个劝道:“队正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过是一面之缘,为那位对福郡王不离不弃的侍妾可惜罢了,想那福郡王之前多威风,府里纳了多少绝色女子,可到头来肯来伺候他的也就这一个。”

    太子府,秋夕斋,观月台。

    二月的夜晚,微冷,风吹来淡淡的杏花香。

    孟景灏临月吹笛,笛声悠悠扬扬穿透黑夜。

    月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出地上一条颀长的影子。

    梅怜宝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依偎着,贪恋着,放肆的释放爱意,“章哥哥,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对你有很多想法,其中一个就像现在这样,你吹笛,我跳舞,章哥哥,我只为你跳舞,也只想跳给你一个人看。”

    笛声停,孟景灏摸着腰上梅怜宝的手背,要说什么,梅怜宝却松开了手,退后几步,随心舞动了起来。

    月台下种着杏树,二月正是杏花开的好时节,风把杏花吹了上来,片片浮空。

    孟景灏又吹起笛子来,伴着笛声,梅怜宝的舞,梅怜宝的眸,梅怜宝的身子,都在诉说着缱绻情痴。

    明亮的灯火下,她一袭红裙,笑靥纯真,情深不悔的为郎君跳舞,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第一个想妄终于实现了。

    梅怜宝高兴极了,那笑容越见浮华绚烂。

    心跳忽如擂鼓,有些慌乱,看着她,忽觉手足无措起来。

    笛声戛然而止。

    梅怜宝也不跳了,扑到孟景灏怀里,仰着小脸望着他笑,甜的像个初尝情味的少女,“章哥哥,下次我要你背着我走路,要走很远很远,不许喊累,你还要说,要背我一辈子,直到白头。”

    孟景灏笑着摸摸梅怜宝的头,道:“何用下次,现在就背你可好?”

    “不,要下次背,省着用。”

    孟景灏愕然,“省着用?”

    梅怜宝看着孟景灏,笑容依旧那么甜,“对,省着用。”

    馨德殿。

    “笛声终于停了。”守在寝殿门外的绿袖小声咕哝。

    这时,寝殿内,床头那一盏灯才熄灭了。

    芙蕖院,林侧妃扔了书,气咻咻道:“梅怜宝你给我等着,明天找你算账。青叶,熄灯,安歇。”

    “是。”

    与此同时,芍药园,文夫人也写完了《淑女集》第一卷,细细阅读一遍后,满意的露出微笑。

    “夫人,笛声停了,秋夕斋关院门了。”

    “又歇在秋夕斋了?”文夫人波澜不惊的问。

    “是。”婢女小声回答。

    文夫人脸色陡变,一下子把好不容易写成的《淑女集》撕了,撕得稀巴烂。

    “夫人息怒。”婢女胆战心惊的劝。

    文夫人泣道:“再有才名又如何,比不上人家一张脸。”

    百鹤院,正在借婢女的头发钻研新发髻的魏夫人得了消息就失了兴致,挥退婢女,就坐在床榻上不动了。

    手里拿着一柄玉梳子,看着发呆。

    翌日,早朝后,孟景灏就接到了长平帝的谕令,让他去看孟景湛。

    坐着轿撵到了小瑶池,圈禁孟景湛的宫殿门口,孟景灏也没想透,这一次父皇又在试探什么。

    从撵上下来,就见宫殿门口的卫士换成了策卫,孟景灏心中略惊,莫不是孟景湛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请。”策卫首领将殿门推开就退了出去。

    孟景灏往东墙炕上一看,瞳孔骤缩。

    就见,床褥上两个光裸的男女,身躯还连在一起,女的,喉咙里插着一根金钗,血水喷溅了一脸,一身,已经干涸,而男的,他的大哥孟景湛,趴伏在一侧,脸埋在被褥里,维持着一个诡异而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

    “来人!”孟景灏一指炕上,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策卫首领仔细观察孟景灏的神色,见他震惊之色不似作伪,就拱手道:“回殿下,太医已是来过,福郡王是马上风死的,那个侍妾是被福郡王刺喉死的。”

    孟景灏第一反应是,怎么向阿宝交待,第二反应则是,父皇怀疑我!

    策卫首领见状就道:“圣上有命,您看过之后请您去乾清宫。”

    “孤知道了。”孟景灏深吸一口气,“好生装殓那侍妾。”

    至于孟景湛,就算再怎么落魄,他也是皇子,身后事并不需他操心。

    乾清宫,长平帝正在用膳,见孟景灏进来就跪,他就让孟景灏跪着,一点叫起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百零八道膳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长平帝才用好,起身道:“随朕去御花园散散步。”

    “是。”跪了一个时辰,孟景灏的双腿已经僵麻,借助双手扶了一下地才站起来。

    长平帝一个眼色过去,玉莲生忙去搀扶。

    “太子,那个孽畜死了,你怎么看?”

    他才知此事,连诊断过孟景湛的太医他都没见过,他能怎么看?!

    孟景灏沉痛的道:“大哥、大哥怎么就死了呢?”

    长平帝冷睨孟景灏一眼,“是啊,你大哥怎么就死了呢。你前脚给他换了宫殿,送了女人,他后脚就死了,还死的那么丢人。你大哥是不能享福啊,早知如此,朕还不如不给他换地方,就让他在马圈呆着,也比死了强。”

    这些意有所指的话让孟景灏攥紧了双拳,压制着内心的暴怒,孟景灏沉声道:“儿臣请彻查福郡王死因。”

    “朕允了,此事就交给你吧,别的政务都先放放。”

    先夺兵权,再夺他参与政事的权利,孟景灏有种不妙的预感。然而,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那是君父,君父想要收回他曾经下放的权利,而且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能乖乖交还。

    “是。”憋屈感从心底而生。

    “下去吧。”

    “是。”

    相对孟景灏而言,长平帝瘦而矮。望着孟景灏离去的伟岸背影,长平帝道:“他倒是越发像圣祖了。”

    玉莲生心想,不止身材像,长相更像。

    “老大死了,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长平帝仿佛老了十岁,精神萎靡下来。

    “陛下节哀。”

    孟景灏又回到小瑶池,招来那夜看守的卫士,详细询问。所有卫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在那之前常能听到唱曲声儿,

    问是什么曲儿,队正就感伤的念了一遍: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再问在事发当夜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卫士们都摇头。

    孟景灏又找来诊断的太医,太医直言,两人都无中毒的迹象,大皇子就是死于马上风,而那侍妾,很明显,是大皇子发疯杀死的。

    凡此种种现象都表明大皇子之死,非他杀。

    孟景灏心里就明白了,他被父皇迁怒了。

    当天孟景灏就向长平帝如实禀报,长平帝没说什么,只让他回太子府读书。

    也在当天下午,长平帝召见了四皇子,下旨大封诸子。

    四皇子为雍王,六皇子为昭和郡王,七皇子、八皇子为郡公,就是连那些尚在襁褓中的皇子也没落下,也封了个县子的爵位。

    太子府,秋夕斋。

    梅怜宝绕着厅堂跑,林侧妃在后面追,娇喘吁吁,“你给我站住。”

    跑了也不知几圈了,梅怜宝也是一身香汗,倚着红漆柱子,道:“那你不许再掐我。有本事你找殿下麻烦去啊,就会欺负我一个小夫人,哼。”

    梅怜宝鼓起腮帮子,闭眼撅嘴哼她。

    林侧妃早跑不动了,往罗汉床上一坐,绷不住笑了,“罢了罢了,你过来坐吧,我不掐你就是。你是不懂我们爱书之人的心的,那么些锦绣文章,一把火都烧成了灰烬,我祖父、父亲、哥哥们心疼的直掉眼泪。”

    “可那也没办法不是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梅怜宝盘腿坐到林侧妃对面,命蓝玉上茶上果盘。

    林侧妃靠着蝴蝶穿花的引枕,叹了一回,此事作罢。

    彼时,孟景灏进来了,二女从罗汉床上下来请安。

    “林侧妃,你先回去。”

    “是。”见孟景灏的脸色不好,林侧妃也不敢闹脾气,乖乖离去。

    梅怜宝一边伺候着他脱朝服一边问,“章哥哥,你怎么了?”

    孟景灏握住梅怜宝的手,牵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望着她的眼睛道,“阿宝,你三姐姐没了。”

    梅怜宝很想假装震惊,假装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掉几滴眼泪,可是她装不出来,反而笑道:“我知道。省亲那夜,大皇子当着全家人的面欺辱她时,我就有所预感,我三姐姐刚烈,也是姐妹里最爱惜脸面的,从那时我便有预感,她活不长了。”

    梅怜宝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怎么死的?”

    “被孟景湛发疯之下金钗戳喉杀死的。”

    梅怜宝蓦地抬头看孟景湛,双眸震惊。

    “孟景湛怎么死的?”

    “太医说是马上风。”

    梅怜宝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横飞,变了,变了,终于改变了。

    孟景灏以为她伤心过度,抱着她安慰,“你放心,父皇会补偿你家里的,大抵会给你父亲升官。”

    趴在孟景灏的肩头,梅怜宝已经冷静下来,嘲弄的想,这辈子梅严德还是靠她们姐妹爬上来了。

    “死一个女儿升一次官,等我们都死了,你猜我父亲会不会权倾朝野?”梅怜宝讽刺道。

    “你不想让你父亲升官?要知道,你父亲官职高了,你也受益。”

    梅怜宝搂住孟景灏,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需要娘家做靠山,我只要殿下就够了,殿下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兴衰荣辱,爱恨情仇,皆因殿下一人。”

    孟景灏心里暖到疼,摸着她滑腻玉白的脸,承诺道:“你放心,孤绝不负你。”

    放屁!负心绝情就是你。

    眼角眉梢媚态横生,眸色缱绻,“我不怕殿下负我,我不怕,我也不要殿下的承诺,只要殿下爱我。背负承诺多累啊,我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年葬何处。得合欢时且合欢,今生无悔便足矣。”

    海誓山盟多么幼稚,她长大了,怎还会相信呢。

    孟景灏你这个骗子啊。

    不过,我也是个骗子。

    咱们打平了。

    京都,梅严德的宅院。

    送走了吏部令史,手里捏着升为正六品吏部考功司主事的文书,站在庭院里,梅严德笑的志得意满,道了一句,“我养的女儿个个都带着毒、旺父。”

    夜深人静,杏花树下,梅怜宝跪在地上,往火盆里送纸扎的金元宝、银元宝。

    她低垂着眼,神色漠然,“三姐姐,我给你多送点钱,你在下面多打点一下那些小鬼,再贿赂贿赂阎王,下辈子投个好胎。”

    三姐姐,你要是怨我改变了你死亡的样子,让你死了都无衣遮身,就在下面等着我,等我也下去的时候,咱们打一架,打得过我就让你打一顿出气,打不过我那你就认命。

    不过我想你也是打不过我的,还记得吗,在家时我就是打遍姐妹无敌手呢。

    如若你化作了厉鬼滞留人间,要来吓唬我玩,我也不怕你,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啊。

    但我觉得你还是喝碗孟婆汤投胎去吧,反正你也报仇了。

    什么马上风,是不是你做的?

    把金元宝银元宝烧完之后,梅怜宝就站了起来,春风拂面,杏花纷飞,她在杏花林里漫步,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梅怜蓉从不是善茬,所谓死于马上风,肯定有问题。

    在燕好之时却被金钗刺喉,倒像是梅怜蓉说了什么,惹的孟景湛暴怒之下才拔了梅怜蓉的金钗戳死了她。

    死于马上风,那就是孟景湛死在梅怜蓉身上,那么梅怜蓉说了什么呢?

    如果她做出的梅怜蓉和孟景湛同归于尽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梅怜蓉死前说的话应该就是告诉孟景湛,她施了什么手段,弄死孟景湛,故此孟景湛暴怒了。